记一件有意义的事
我的猫死了。
小喵跟我奔波了大半辈子（其实也就是从 KY 移到了 CA），积劳成疾（？？？），消化系统上有了慢性病。几年前小喵开始逐渐拉稀，到后来基本已经不拉正常的屎了。我们每年带她去看一次病，但都没什么效果。去年年底的时候连屎盆也进不去了，满房子拉屎。后来医生给开了某种激素，一开始还挺有效，后来突然也没用了。于是今年一月我们给喵子安乐死了。
之后我心有不甘，总想做点什么跟小动物相关的事，于是我跑到本地动物救助中心的网站上，想看看能不能捐点东西，做做义工什么的。来都来了，顺便看看有些啥小动物，进去一看不得了，第一个赫然列着「Chance，德牧」。啊⋯⋯？？哪尼⋯⋯？？？
我以前的邻居有个狗，叫 Chance，德牧。我跟邻居的栅栏上有块板子坏了，Chance 经常把头伸过来找我的狗玩，我有时也会逗逗他。我邻居有时在前院干活或者躺平，这狗也在前院草地上乖乖地躺着，看我接近会跟我打个招呼。去年我跟邻居几乎同时搬走（但都在同一个屯子），后来就没联系了。当然救助中心里的这个 Chance 不一定就这个 Chance，对吧？也许这屯里还有另一只德牧也叫 Chance，对吧？这个巧合难道没有 chance 么？救助中心提供了照片，但是那照片是如此难看，以至于我看了以后也不能确定此狗到底是不是彼狗。
于是过了周末以后的周一，我和老婆急火火地跑到救助中心去看狗。那个救助中心看来是没什么钱，也没什么人，脏得很，狗区有股浓重的屎味。Chance 看见我们瞬间蹦起来了，扒着栏杆哭，踩在了自己的屎上。我们看见 Chance 也瞬间蹦起来了，扒着栏杆安慰，这不就是那个 Chance 么！Chance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回到前台，老太太跟我们说这狗太老，没人收养，今天就准备安乐死了。我求老太太暂缓几天，我也许能找到人，老太太同意等到周五。
但是怎么找人呢？老婆对狗毛过敏，我们是没法自己养的，于是我找到了公司的狗群，发了个帖子，大意就是问有没有人愿意收养一条八岁的德牧，无敌乖巧的德牧，并且大概介绍了一下这狗和我的缘由，发了照片和视频。而我发帖的原意也只是希望正好有人想收养，没有的话 Chance 只能听天由命。但是帖子得到了很多反馈，很快问题的重点就变成了找一个救助机构收养。于是我从回帖和网上收集了大概十几个救助机构，开始一个一个打电话。但是这些机构没有一个是有空位的。同时我也大概了解了这些机构的工作范式：它们其实并不真正负责「救助」，它们只是有一些注册在案的寄养家庭，小动物会临时住在那里，当有人想永久领养的时候再转移过去。这些机构主要充当联系人的作用，有些机构会给寄养家庭提供经济支持。但是这些机构注册的寄养家庭都已经有小动物了，所以我们需要自己找寄养，然后挂靠在机构上。（所以总的来说没什么卵用⋯⋯）同时我也在匪圈发了贴。
于是现在的重点又变成了找临时寄养。而且我逐渐有了一种「这狗非救不可」的使命感⋯⋯但是老年狗找寄养很不容易，德牧更加如此，其中一个机构直接跟我说：“I doubt he will make it out of there alive unless you find an adopter. German shepherds and huskies are the hardest to place. An older shepherd? Almost impossible.”
Probably true, but fuck them.
这时已经是周二，帖子已经有大概三十条回复，同时我也有了三条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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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救回来然后放在宠物旅馆里，直到找到下家。但是这事没这么简单，因为宠物旅馆需要免疫证明，所以要先去医院免疫，这个免疫需要分两次，中间隔两周。所以狗要现在医院里住两周。平均下来大概每天 $50。这狗找人收养可能需要很长时间，半年的估算是 $7209。可以找狗群的人捐款，但是不知道能捐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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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司有个小姐姐说可以寄养，但是她家没有后院，所以要求这狗能在家里呆住。我当时只知道这狗以前住在邻居的后院里，不知道他在室内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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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司有个纽约大佬说如果实在没办法他可以安排把狗空运到纽约由他寄养，他目前已经这样寄养了六条狗了⋯⋯这是下下策，但是至少我心里有底了。大佬真有钱，有钱真好~~
就这样到了周三，狗群里还不时地有人提供救助机构的联系方式，但是大部分我都联系过了，有些新的我也不报什么希望，此时最重要的还是多找可能的寄养家庭。这时有人说可以在 Nextdoor 问问，并且提供了 Gemini 生成的帖子。我之前其实也考虑过，但是我所在的地区有全加州最高的弃养率，我其实不太想在本地找。不过目前已经有了保底，找找无妨。于是我用网名注册了个帐号，直接把 Gemini 生成的内容粘贴进去了。然后发生了一件奇妙的事，很快有个人回复说她有个朋友之前在街上见到 Chance 在流浪，把他先接回家养了几天，但是由于找不到寄养也找不到主人，最后送到救助中心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但是奇妙的地方在这：我一看这回帖的名字⋯⋯ 哪尼⋯⋯？？这不是我现在的邻居么？？（邻居的对门，由于剧情需要四舍五入一下就是邻居了。）赶紧跟邻居发短信，喂喂喂，发帖的是我！邻居表示愿意协助我营救 Chance。
这邻居是个大妈。每个小区都有一种大妈，认识所有人，特别喜欢八卦，并且知道所有人家里有几亩地地里有几头牛。
这邻居就是这种大妈。
同时我们从之前把 Chance 送到救助中心的人那里拿到了两张照片，一张是 Chance 躺在地毯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另一张是 Chance 坐在车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同时那人还说 Chance 在家里好得很。于是我把这些给我司小姐姐看了，小姐姐说她可以寄养，但是她要先回国一段时间，所以 Chance 要先在我这里住两周。跟老婆商量以后决定可以先把 Chance 放在车库和后院。与此同时我司的另一个小姐姐表示她可以通过自己开的救助机构募集捐款。事情终于有眉目了。
周四没有什么特殊进展，安排了一下周五的日程。这时我司的小姐姐已经筹到了大概 $1000 的捐款（其中一半是公司的匹配）。
周五上午，去救助中心确认了一下 Chance 还活着，确定了接走的时间和流程。下午跟邻居大妈一起过去把狗接走了！找了个非常不靠谱的地方手动给狗洗了个澡，洗澡的时候我稍微离远了一点，Chance 急了，从澡盆里跳了出来，摔在了地上，索性无碍。洗完澡后马不停蹄地去宠物店里买装备，Chance 这时开始拉稀，在宠物店里拉了两泡⋯⋯也不知道是太紧张了还是太激动了（好像没什么区别）。回家以后把狗暂时放在了车库里。这狗没辜负我，展现了乖巧的一面，自己就在车库里乖乖地躺着。
这一周对我来说度日如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怎么才能成功救狗，神经时刻紧绷着，连洗碗的时候嘴里都在念叨 “hang on, Chance!” 现在总算能放松一下了。
周六带去医院体检，总的来说一切正常，狗子也很配和，但是依然在拉稀。这时我司的筹款小姐姐已经筹到了 $2000+，所以我没什么经济压力。医院给开了带处方的低脂狗粮，邻居大妈悄悄跟我说那个狗粮太贵了，我可以给你炖点鸡胸肉拌米饭，我狗拉稀的时候我给她吃效果可好了。我赶紧说不用不用，我有捐款，we have money，啥贵买啥。大妈都听傻了。（这个「啥贵买啥」可不是我说的，我之前在狗群里说我周五接狗，顺便买装备，群里的人说我们给你捐款，你就只负责买最好的🤣）
这几天基本上就是早上把狗子放到后院里顺便铲屎（他晚上会拉在车库里），晚上再把他拎回车库。这狗的特点就是特别亲人，除了人以外对其他东西都没什么兴趣。我一出去他就会找我玩，求摸摸，翻肚皮。那几天还是比较凉快的，我有时会去后院工作一会儿，他就会试图找我玩，看我不理他他就会在旁边一躺~~
过了几天我准备把他从车库完全迁到后院，这样他就不用拉在车库里了。我给他买了个户外的狗窝，他第一次进去就压塌了🤣。不过还好晚上不是很冷，我就让他直接睡在外面了，他也不抱怨。就这样过了五天，依然在拉稀，于是我又带他去看了兽医。兽医给开了益生菌和 Endosorb，后者四舍五入一下大概相当于高岭土，吃了三天，但是依然没有好转。正当我准备带他去查感染的时候⋯⋯他突然就好了。这时他也基本上习惯了我这里的生活，白天有时会躺在阳光下晒太阳。我晚上也会带他跟我的狗一起散步。
就这样过了两周，寄养小姐姐回来了，于是我开车两个半小时把狗子送到了小姐姐那里。舍不得，但是为了狗子也只能这样。（而且养两个狗也挺费时间⋯⋯）狗子到小姐姐家里又开始拉稀，小姐姐半夜给我发消息抱怨，但是她们很给力，没有放弃，把狗子养下来了。后来她们又带狗子去查了感染。狗子在我这里的时候看了两次兽医加买各种东西总共花了大概 $1000，她们在湾区带狗子看了一次兽医就花了 $1600，还好捐款是够的。我的使命到这里也结束了。过了两个月小姐姐给狗子找到了永久收养，我查了一下，收养的人好像是 Salesforce 的中/高管，据说养大狗也很有经验，我也就放心了。找永久收养这事完全是小姐姐和狗群的人做的，我没经手，也不知道细节，所以一笔带过，但是我之前说了，这狗找收养很不容易，她们做了很多 out-reach。此间还发生了若干趣事不表。
现在这件事已经过去几个月了，但我还是会时不时的在脑中跑一遍过程。要说这件事为什么能成功，我觉得可能还是要归结到「相信社区」（相信有钱的社区？），我在狗群和匪圈的帖子都得到了大量反馈。但是⋯⋯为什么⋯⋯？我在狗群里的帖子最后得到了 126 个回复，我往前翻了好几页，也没见到一个帖子有多于 50 个回复的。为什么偏偏我这个帖子能吸引这么多回复？是因为我帖子里写了 “when I saw him he was crying?” 目前我还没想明白。有个回帖说
People like you, that neighbor, and [群友] are beacons of light in the mayhem.
我觉得是有点过了，但是很受用🤣🤣。另外我还有一个观察，不一定对：狗群那么多回复里，只有我和那个纽约大佬是男的。嗯⋯⋯
最后，我之所以想写这么多，是因为这件事很特殊。我觉得这是我这辈子做过的唯二的真正有意义的事之一；另一件是读博。至于其它事，都只是为了活着而已。不能再说了，说多了就反人类了~~